清明时节雨纷纷。细雨连绵的同时，也是闽北山野花事如雨的季节。
若干年前，每到清明时节，母亲常带我和弟妹到郊外采花。最常采的有糖瓶子花，蛋壳花，山茄子花，铁沙梨花，……，一丛丛一簇簇，红红白白，将翠绿群山点染的如梦如幻。不过，我们采花首先是为了吃。那年头一切以阶级斗争为纲，人们长期处于半饥饿状态。母亲整天发愁的就是如何让我们多吃一点。清明时节开放的那些野花，不少可以用来果腹。糖瓶子花学名金樱子花，黄芯白瓣，花大肉厚，浑身毛刺，采时必须十分小心；将它掺在米浆里煎饼，香甜嫩滑，最是可口。蛋壳花学名木槿花，采下洗净后煮汤清炒均宜。还有开着小黄花的鼠麴草，以及艾草芽，都是可以吃的好东西，以它们为主料做成的糕点，直到今天，还有许多人喜欢。
山茄子花就是杜鹃花，闽北野生的杜鹃花多为红色，也有白色，可以鲜吃。味道微甜带酸，但有微毒。尽管如此，因为饿的太厉害了，时有孩子吃了后，口吐泡沫昏迷倒地。所以母亲只让我们尝尝，从来不准采摘。哪怕是拿在手上玩玩，都会立即沉下脸来严厉斥责一番。但若遇见白色的杜鹃花，就会采一些带回家。母亲说，白花能治气管炎。虽然如此，我们从来没有用过，倒是经常有左邻右舍来讨要。每当这时，母亲总是很得意，少不了会絮絮地讲一番花的来源和特效。
母亲最常采的还有当药喝的铁沙梨花。此花树丛矮小，呈常绿灌木或小乔木状，根茎最粗不过十多厘米，技干弯曲旋扭，坚韧如铁。花色洁白细小，又多又密，盛开时仿佛一缕缕白雪。母亲说，铁沙梨花清凉解毒，祛除风湿，通经活络。每当我们外感风寒，或者中了暑热，感到不舒服时，母亲便煎了浓浓的一大碗，让我们喝下去。说实话，这种花汤酸中带涩，味道远没有糖瓶子花好。母亲总要盯着我们把碗里药汤喝的干干净净了才放心。许多年后，我才知道，铁沙梨学名檵木，属金缕梅科，花，根、叶、果均可入药，有白花红花之分。红花檵木多用作园林绿化。白花檵木多为野生，近年有人将其作树桩盆景。或许是挖的人越来越多，山野中几乎已经看不见粗壮老树而只剩矮小新棵。每到清明时节，依然开的漫山遍野，由此可知此花生命力之坚韧顽强。
母亲的生命，也如铁沙梨花般的顽韧。从我记事起，她就整天病病歪歪，气喘吁吁的。上世纪八十年代初因病重转到上海治疗，医生一检查完就摇头，私下说她大半个肺都坏死了，活不长了。可是回闽北后她居然又活了二十多年，直到快八十岁了才离我们而去。母亲之所以长病却高寿，与她多年来坚持采集花花草草有很大关系。更重要的是，或许是自己饱受病痛折磨，她强烈渴望孩子壮健并有出息，这几乎成了支持她生命的动力。我虽然在事业上没多大出息，却从小身强力壮，至今依然无病无恙，多亏了母亲为我们所做的一切。我愿借清明时节缤纷如雨之花，再斟上一杯清纯如水的美酒，以表达我对母亲的思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