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篇连载《困局》之三 [复制链接]

第三章

难 解 之 局

11
香港维多利亚湾畔，国际金融贸易大厦58层，电梯出口处对面的墙上挂着两块牌子，分别写着“香港鹰飞全球机构有限公司”和“香港江岛发展基金会”。
5808室，一个身材魁梧、半秃顶的男子几乎一动不动地坐在面向维湾方向的大班桌前，他紧锁双眉，盯着一米前的电脑屏幕，上面显示着几行字：“先生，任务已顺利完成。下一步做什么，请指示”。
这个被称为“先生”的男子就是鹰飞全球总裁、香港江岛发展基金会会长武雄鹰。称他先生的，仅仅是公司少数几个高层管理人员以及他最信任的随从。据说武雄鹰在出生后不久，身为江岛大学教师的父母便在一次车祸中双双身亡。他唯一的亲人、定居香港的舅舅收养了他，把他带到了香港，并把他抚养成人。为了继承父母的事业，他长大后最大的愿望是成为一名教育工作者，后来虽因种种原因没有实现自己的愿望，但仍然念念不忘，常常有退出商界、转入教育界的想法。不过以他的专业水平，当一名教师还是绰绰有余的，因为后来他如愿考上了著名的日本早稻田大学，取得了经济学硕士的文凭。若非一次意想不到的变故，使他无法继续深造下去，从事教学工作乃是水到渠成的事。身边几名心腹对他的学问和为人极为崇拜，私底下都用日语的发音尊称他为先生(SENSEI,即日语“老师”之意），但在公共场合仍然和其他人员一样，称老板、武总什么的。至于他是如何到日本读书、经商，那次“变故”是怎么回事？为何会在数年前再度回到香港成立鹰飞全球并到内地投资、发展，是如何从一个普通人变成后来的亿万富翁、商界名流的？没人说得清楚，除了他以外。
此时，武雄鹰正面临着一个难题，一个人生中最艰难的十字路口，一个难解之局。江岛将要发生的一切，与他密切相关，说是因他而起也不为过。多年以前，他和其他境外的合作伙伴看中了中国内地巨大的市场、发展态势和政策法律不完善的机会，便做出了一个足以改变自己命运的决定，就是将境外大量非法所得的游动资金集中起来，由他经营运作，产生效益后再投入主流市场，使非法所得转为合法收益，再返还给投资方，完成一个漂亮的“洗钱”过程。为此，他在香港注册了“香港鹰飞全球机构有限公司”，不久之后，又发起成立“香港江岛发展基金会”，并在内地相应成立了“江岛鹰飞集团有限公司”。利用他的个人关系、金钱和智慧，在江岛以及江岛以外的部分地区编织了一个严密的公共关系网络，建立一个旁人难以想象的经营系统，再从这里源源不断地进口内地市场需要地各种商品、物资，原油、汽车、香烟、化工原料、药品、通讯设备等等，应有尽有。当然，为了偷逃关税，逃避进口管制，绝大多数是靠走私进口的。他深知这种经营无法长久，原设想只做两年，便彻底转入正途。但事情的发展超出了他的控制能力，方方面面的利益驱使，使他欲罢不能。无奈，他也只好随波逐流，等待机会脱身。
由于利润惊人，参与的人越来越多，甚至有军方背景、高层领导背景等特殊关系的个人或公司也趋之若鹜，江岛逐渐成为一个“圈钱”、“淘金”的热点，他也自然而然地成为热点人物，通过各种各样的关系找他、乃至求他做生意的一时间从四面八方涌来。打着他的旗号做自己生意的，勾结他的管理人员暗中牟利的，贴着他的公司赚钱的，均大有人在。连一些政府、海关内部人员也找上他，要么介绍业务，要么求他向领导说好话以达到提拔或调个有实权的岗位的目的。至于记者要求采访、慈善机构求捐善款以及拉广告、拉赞助什么的，更是如过江之鲫。各路人马都以来江岛经商为理想，以认识、哪怕只是见过武雄鹰为荣。银行几乎是争着给他贷款，政府授予他第一批“荣誉市民”称号，政协把他增选为常委，等等等等，不一而足。总之，红极一时的他甚至被誉为当今的“红顶商人”。
但是，这种近乎疯狂的态势直接导致了经营管理上的失控，终于引起了有关部门的注意。调查组接踵而至直接说明了问题，尽管目前尚能勉强应付，但东窗事发看来已是迟早的事了。
一周以前，他得到了来自北京的绝密消息，称江岛走私腐败问题已被举报，举报内容繁多，翔实具体，是否成立专案组查办，现正在研究之中，据说尽管有所争议，但主张成立专案组的意见略占上方。由于还缺少足够的证据，一时半会儿还不至于展开正式行动，但一旦掌握了足够的证据，兵临城下指日可待。他又联想到半年前那次卧底事件，虽然自己在得到公司掩藏着一名公安部门的卧底的信息后，果断地采取措施，制造了一起意外溺水事故，让他永远消失，但天知道他掌握了多少公司的情况。本以为他是为洗钱案而来，现在看来恐怕不会这么简单。他只要把公司在香港的进出货清单提供给内地海关，海关一比对很容易就会看出破绽来。他也清楚，自己的货物大进大出，稍稍有心的人一看就会明白，纸终归包不住火，这是个简单的道理。他之所以选择从江岛入关，就是充分考虑了这其中的风险，因为凭自己建立的关系，在江岛即便不能说是可以畅通无阻，但遇到困难解决起来还是容易一些的。有几次货物在通关环节出了意外，他们不就是替自己变通解决了？要么以发错货为由做退运处理，要么象征性地罚款放行了事，总之出不了大事，可以把损失降到最低。
不过，真正的考验是眼下的危机，对方显然是有备而来，而且盯住鹰飞似乎已经不是一时半会儿的事了，他仿佛看见一张无形的网正在向他飞过来。
一周以来，他绞尽脑汁，苦想破解之法，设想了许多应对的方案，也做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如安排得力助手马后军回到江岛处理一系列对鹰飞集团及自己不利的问题。值得庆幸的是，有不少货物并不是自己属下的公司进口的，而经营时间长、进口地单一、知情人多则是最令他担忧的事。马后兵尽管会竭尽全力解决最棘手的问题，甚至于不择手段，但要把一切证据抹去，显然毫无可能。当前所能做的，是把可能的损失减少到最低程度。
任何一个理智的人都会这么做，都只能这样做，都别无选择。
武雄鹰深知，他此刻及今后很长一段时间内，要面对和处理的危机的艰巨性将是前所未有的，是考验他智慧和能力的极端敏感的时期，如果能够不被这场危机吞噬甚至有惊无险地渡过这场危机，他必将实现生命中一次彻底的蜕变，他的人生计划可以得以延续；而如果在这场危机中战败，坠入深渊、万劫不复、粉身碎骨，就是他的下场。他将成为中国经济开放、政治改革过程中的又一个殉葬品，连牺牲品都谈不上！成者王，败者寇，自古以来皆如此，没什么奇怪的。只是，这样的结局眼看就要落在了自己头上，不免心有戚戚焉。
难道，韩湘一语成谶？

五年前，退隐多年、孤居新界山间、本已无意江湖之事的香江堪舆大师韩湘，因难辞武雄鹰数度邀请，再次出山，为其新置的写字楼勘察指点。
武雄鹰宽阔气派的办公室，面朝维湾，背倚太平，海收眼底，九龙在望。从风水格局的角度看，其所处的位置，实乃山水相交，阴阳融凝，负阴抱阳，藏风聚气之宝地。韩湘对这一带地势风水其实了如指掌，附近不少建筑房屋他都曾经指点过，吉凶否泰原已清楚。但根据他的理念和经验，地势布局并不是风水的唯一内容，而必须与人事结合起来，两方面的关系构成一个“场”。一般情况下，它们彼此之间的关系，和谐为吉，反之则不为吉。但风水好坏也并非一成不变，一定条件下亦有可能产生嬗变转折，因为宇宙森罗万象，变幻莫测；人生机缘际遇，难以逆料。因时因势，人从地，地从人，古往今来皆有不少例证。只懂得拿着罗盘、观天测地的，大都属于初级水平、为了混口饭吃的风水先生。真正的大师，不仅要精于仰观天文，俯察地理，中通万物之情；而且要善于究天人之际，探索宇宙人生必变、所变、不变的原理，掌握人生知变、应变、适变的法则，懂得天理即人道的天人之学。功力如何，奥妙全在于此。韩湘穷一生所学，勘顾占断之术，在香江乃至东南亚一带，可谓无处其右者。但他向来不轻易妄断，当断则断，不当断则不断。他深知，一言既出，事关重大，没有把握，则金口不开。
当下，他遇到了难题。
虽然韩湘年逾古稀，在旁人看来或已老眼昏花，步履蹒跚，但实际上他仍目光如炬，心似明烛。他在似不经意的观察之间，对武雄鹰办公室的风水运势已做了认真的研究。他发现，尽管此处风水极佳，但气场太旺。以武雄鹰的分量，恐难副其盛。而且此人虽精明有加，却过于浮躁，这样的人坐在如此厚重高贵的位置上，毕竟难以持久。是否能够做一番布局调整来改变这种局面呢？韩湘环顾四周，觉得虽未尝不可，但究竟无法从根本上解决问题，至多也只能延长运势的时间而已，除非这期间发生重大变故改变了周边格局，或者武雄鹰自己产生蜕变足以承受其重？
“看来也只能如此了”。韩湘暗暗做了一个决定，并不明说，天机不可泄露。
众人只见韩湘在屋里旁若无人地踱来踱去，嘴里念念有词，含混不清，似乎一直念叨着“吉屋也，吉屋也”之类的。
终于，他停止了踱步。让人将摆在大班桌前不远处的两株高大的盆栽巴西铁树挪开，说是正面必须开阔；再将大班桌朝西北方向移动15度左右，使右侧龙位不被庞杂的东西所挡；接着建议把正对着入口处的一幅“苍鹰图”换个方位，又将几枚古钱分别塞入角落柜子下面，还做了一些其他调整。忙了许久之后，他才长舒了一口气，自言自语地说了一句：“也只能如此了”。
这下，武雄鹰听清了，忙上前问道：“老先生，请赐教”。
只见韩湘张开了右手掌，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谁都不明白的话：“天数五，地数五；道天地将法，五事不变，五年不变”。之后，就一言不发，直到离开。
武雄鹰后来琢磨了很久，觉得应该是让他保持办公室内格局五年不变，旋即又觉得似乎不是，应该不会这么简单，“五事”又是指什么？一时无法参透。有一次和朋友谈起此事，朋友也莫名其妙，干脆开玩笑说：“是不是模仿小平同志说五十年不变啊，五年不变就五年不变，管他呢，到时再说。”
随着时间地推移，武雄鹰渐渐淡忘了此事。

然而，此刻的武雄鹰回想起这句话，已经若有所悟了。因为，从那时到现在，正好五年过去了，五年来，他的事业一直发展顺利，而如今却走到了悬崖边上。“五事不变，五年不变”？是否寓示，他的辉煌只能持续五年？
但是，这个问题如今又有谁能回答？韩湘已经杳如黄鹤，不知所终。即使有人能够替他答疑解惑，时至今日，恐怕也为时已晚了。
武雄鹰突然回过神来，他现在要考虑的是下一步该怎么办，而不是韩湘那句颇费思量的话。
《易》说：坎有险，求小得。求小得，未出中也。就是说，在险难中，不可操之过急，应逐步设法脱险。

武雄鹰再一次陷入沉思中。

总算等到第三章了，再等第四章。

引用第1楼高山流水于2006-04-30 08:41发表的“”:
总算等到第三章了，再等第四章。 [表情]

只是第三章的第一部分，呵呵

12
五月的江岛，气候宜人，虽然微微有点热意，但在海风的调节下，还是让人感到惬意和舒适。

十六日上午八点半，江岛市公安局会议室大门紧闭，一场重要的会议正在举行。
市政法委书记边前卫一脸严肃地坐在主席台中央。主持会议的公安局长游宏伟先要求所有参会人员将通讯工具关闭或转为振动状态，然后说道：“今天的会议非常重要，主要议题是研究昨天凌晨发生在江岛花园地下车库杀人案的侦破方案，首先请边书记作指示。”
边前卫清了清嗓子说：“几天前我市发生了一起惊天大案，海关关长被杀，建国以来绝无仅有，省市领导极为重视，中央有关领导也作了指示，要求我们以最快的速度侦破此案，而且要拓展相关线索，扩大深挖，查明事实真相。大家知道，我市是第一批开放的沿海城市之一，又毗邻港澳地区，地理位置和经贸地位都极为重要和敏感，发生这样的事，影响极坏。因此，大家要清楚这绝不会是一个普通的刑事案件，而且说不定案件的背后还有更为复杂的情况。为了及早破案，公安部和省厅给予我们了大力的支持，派来了得力的干将。我来介绍一下。坐在我左侧的这位，是部里派来的、公安系统著名的刑侦专家庄无为教授。”
庄无为只好站了起来，向大家敬了个礼，会议室里想起了热烈的掌声，并间或传出一些兴奋的议论，可能不少人从未见到庄无为但又都听说过关于他的事情。
“坐在下面第一排中间的这位，是省厅派来的技侦专家胡加润同志，让我们以热烈的掌声欢迎他们两位加入我们的侦破队伍。”边前卫说完，面带微笑，带头鼓起了掌，掌声在会议室内再次想起，胡家润和庄无为一起起立敬礼。
静了片刻，边前卫清清嗓子，再次板起脸孔，说道：“现在，我代表市委市政府宣布一个决定和三条纪律。经研究，决定成立‘515’专案组，组长由我担任，常务副组长为游宏伟局长，副组长为柯正南副局长和庄无为教授，成员为叶万年、胡家润、刑侦处一大队盖军等全体十名民警以及海关走私犯罪侦查分局的范绮绮科长，对了，我们这位漂亮的范警花是海关派来支援办案的，据说她可是海关业务的尖子哦，刚刚忘了介绍了，现在补上。”说到这儿，边前卫扳起的脸孔稍稍缓和了些，并抬头看了看范绮绮，范绮绮听了书记这样介绍自己，忙红着脸站起来敬礼。
庄无为转头看了她一眼，发现这位警花年纪应不超过三十，二十七八的样子，清纯靓丽，略带羞涩，感觉不像是刑警出身，转念一想，专案组里头，就她对海关情况最了解了，看来这人有大用处。
与此同时，底下又发出嘈嘈杂杂的议论声，大概是在悄悄谈论着范绮绮。
“专案组分工是这样的，”随着边前卫话音响起，全场顿时安静了起来，“我嘛，虽是组长，但大家清楚，只是挂个名，代表市里，主要是掌握总体情况，协调一些关系，做你们的后勤部长，为你们撑腰，案件要是顺利破了，再为你们请功。日常的指挥工作还是以游局长为主。专案组下面设三个小组，第一小组由柯副局长负责，为主承担内勤事务，上传下达，协调内部工作，整理汇总资料，后勤保障，调动增援力量等；第二小组由叶万年负责，这个小组的任务比较重，为主承担案件定性、侦查取证、技术鉴定、案发原因、嫌疑人认定及采取法律手段等工作，还有出差追捕等；第三小组由庄教授负责，为主承担外围调查，为第二小组提供有价值的信息支持。具体人员分配及侦查方案等会儿由游局安排。”
这样的分工在庄无为的意料之中，他心里清楚，地方党政还是想把握住主要情况，这样安排既能掌握先机，拿到第一手资料，以便及时调整侦破策略和方向，使功劳不致旁落；又能顺势而为，万一涉及地方权益或有深挖风险，可以权衡利弊，以知进退。总之，他们是不愿意在地方正式上报有关情况之前，让他抢先把消息透露出去。这样的事，在参与地方案件的侦破时是经常会碰到的，很正常，换成自己站在他们的位置也会这么做的。不过这一次倒是正合己意，高怀政不正是要他低调参与、主要查幕后真相吗？
“下面，我宣布三条纪律，”边前卫接着说，“第一，严格遵守保密规定，侦查情况一律不得对外泄露，特别是不能向新闻媒体提供任何信息，侦破结果由市里统一上报及统一对外发稿；第二，严格遵守请示汇报制度，侦查中遇到任何问题，取得任何进展，都要及时向上一级请示汇报；第三，一切行动听指挥，严格遵照专案组制定的方案开展侦查工作，行动中必须听从指挥，有不同想法、意见可以反映，但在领导做出决定之前一定要先执行既定的计划。另外，从现在开始，大家要全力以赴投入到515案件的侦破上，其他工作可暂时放一放，希望同志们以大局为重，充分理解尽快侦破这个案件的极端重要性。当然，侦破过程中也会碰到这样那样的困难、问题，但只要我们发扬公安战线的优良传统和作风，相信一定会克服和解决的。我就讲到这里，接下来请游局长具体部署以及研究案情。”
游宏伟安排了各小组的组成人员，正如庄无为预料的，主要力量都放在第二小组。第一小组四人，第三小组只有三人。
不过让庄无为意外和惊喜的是，这两个人都是他希望得到的，一个是盖军；另一个，正是范绮绮。
庄无为又如何会知道，这个搭配并不是偶然的，而是有意为他做的安排。

干脆连第四章一起上来。

13
同一天上午，九点刚过，马后军开着一辆新款的宝马740，急速地沿着海港大道向西海货柜码头驶去，他刚刚接到指令，正要去执行一项极其重要任务。
天气虽好，马后军的心情却好不起来。形势急转直下的变化出乎他的意料之外，因为以他原先的判断，江岛的危机只是暂时的，且调查组的动作也未见其大，公司虽然会有所损失，但绝对不会是致命的，先生关系通天，身份特殊，就算到了不得不办他的境地，也应点到为止，为他留条后路啊。然而，昨天晚上得到的信息显示，鹰飞集团大势已去，据说高层正在部署拿它开刀，把查处江岛大案当作反走私、反腐败的最重要的一仗，并在内部提出要求，要把查处此案当成政治任务来抓。在中国，一旦与政治挂钩，任何障碍都将不成其为障碍，任何阻力都将如挡车之螳臂。在政治的巨轮面前，不选择避开和屈服，只有失败，直至粉身碎骨。本来，留给他处理公司后事的时间还有一段时间，但穆临山突然死去，一下子让他措手不及，他感觉大限将会提前降临，甚至马上就要降临了。

马后军，江岛鹰飞集团有限公司董事总经理，刚届不惑，80年代初北京对外贸易学院高才生，两年多前还是江岛市外经委副主任，一次偶然的机会改变了他的一生。

两年前的春节刚过，江岛市召开一年一度的人大、政协会议，即通常所说的“两会”，马后军列席市政协会议，正好和担任政协常委的武雄鹰相邻而坐，又恰巧分在同一组。在一次小组讨论会的发言中，武雄鹰发表了即席讲话，他从亚当－斯密、大卫－李嘉图、李斯特到凯恩斯、萨缪尔逊的主要学说说起，纵论中国市场经济发展趋势及其与世界经济接轨和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前后的政策走向、挑战与机遇，再联系江岛实际，阐述资本原始积累、比较竞争优势、个体经济比例、对外贸易依存度及产业结构对江岛的影响，提出了江岛发展的思路和存在的问题，观点既传统又新颖，既大胆又实用，博得了与会代表的高度评价，也让一向把武雄鹰当成暴发户、冒险家的马后军对其刮目相看，并呼应了武雄鹰的发言，介绍了市政府的改革思路和招商引资的一系列优惠措施，同时谈了自己的看法，其间不忘充分肯定武雄鹰的观点。小组最后以两人的发言为主要基础，形成了一份题为《新时期江岛经济发展的历史性机遇不应错过》的提案，一时成为两会期间的热门话题。之后，两人不禁有相见恨晚、知音难觅的感慨，很快成为了好朋友。两会后，恰逢外经委主任退休，马后军成为当然的继任人选，市委组织部也正式对他进行了考核和民主测评，结果均非常理想。正当他踌躇满志，准备在接任主任后大干一番的时候，省里却调来一位据说是很有背景的年轻的处级干部顶替了主任的位置，马后军一下子陷入失望的深渊，他愤怒之极，又毫无办法，许久无法从失落中解脱出来。
这段时间，武雄鹰经常回到江岛，邀请他到碧海庄园一号别墅家中，一起泡茶解闷。终于有一天，马后军道出了对官场厌烦的想法，萌生脱身之意。武雄鹰当即提出，如马后军愿意，可以随时加入鹰飞，并担任江岛鹰飞集团的总经理，年薪一百万港币，外加百分之五干股，按江岛鹰飞注册资金人民币一亿元计算，即拥有五百万股权，每年按利润分成，并答应将他全家迁往香港定居。
面对如此优厚的条件，马后军动心了，毕竟官场有限，而商场无限啊。尽管他也因为鹰飞经营模式而犹豫了一阵，鹰飞非法的背景他当然有所耳闻，但在武雄鹰保证将在两年内完成原始积累后全部转往正道的前提下，他做出了改变自己一生的决定。
直到今天，他仍然无法清楚当时这个决定正确与否，因为鹰飞转型并非易事，甚至是不可能的。他何尝不知他的所作所为有同流合污之虞，但武雄鹰的慷慨和知遇之恩，优越的物质生活，摇身一变的港商身份，对未来转型的幻想，已使他无法回头。他利用同学、昔日同僚、老上级老部下的特殊关系以及以他超凡的能力和智慧，迅速为鹰飞在内地的扩张打开了局面，走私物资流往更多的地区，甚至垄断了一些行业的进口物资供应。通过关系和金钱优先拿到的进口许可证和免税批文，申领的保税仓库及加工贸易手册，成了表面上合法进口的幌子；几倍于许可证和批文数量的货物，以保税形式进口再内销，逃避海关监管的海上偷运，成了鹰飞赚钱的法宝。这样的经营，不啻于打开了金库之门，财富的积累简直快于印制钞票。虽然进口的大部分渠道是武雄鹰开辟的，但马后军所起的作用也不可替代。短短的两年间，马后军功不可没，武雄鹰给予的回报也相当可观，马后军很容易地成为了千万富翁。财富积累的同时，他没有忘记为自己找条后路，不久前他顺利地获得了前往加拿大定居的许可，准备条件成熟时金盆洗手，退隐海外。

但是现在，他必须为武雄鹰办完最后的几件事。
为武雄鹰，也为自己。

宝马飞驰，部队牌照使马后军放心地肆意穿行，除了显赫的鹰飞老总的身份，他还是某部兼职的情报人员，在江岛的大地上，交警是无法为难到他的。在即将到达江岛海关驻西海办事处时，他用手机通知办事处主任朱真田到离海关办公楼不远处的留香茶馆见面。

见面只持续了不到半个钟头，朱真田便离开了茶馆，手上多了一包东西，脸上却多了几分忧心忡忡的神情。
紧接着，马后军又先后叫来了海监局的赵曦副局长和商检局的辛历龙副局长，每人谈话时间都在半小时之内。
最后，他还约见了海关西海办事处船舶监管科的王得惠科长，紧张地谈了一个多小时。
在等人的间隙，他还分别给海关审单科和验货科科长、商检局检验处副处长、外轮代理公司船代部经理以及鹰飞集团驻码头、货柜堆场负责人打电话，简短地交代了一些事情。
这天上午的见面和谈话，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之后发生的许多大事，使一些本来并不复杂的问题变得复杂起来，甚至变得更加扑朔迷离、混乱不堪。当然，这些参与见面和谈话的人也卷入了不久之后江岛发生的一场动荡之中。只是，不同的人，结局有所不同。
那么，他们究竟谈了些什么呢？

14
市公安局会议室内，专案组会议还在紧张地进行着。
叶万年简要介绍了案情，技侦部门和法医分别汇报了有关检验结果，负责现场侦查地刑警一大队副大队长宫小亮报告了死因地推测和存在的疑点。
归纳起来，穆临山命案的大致情况是：第一，关于死者身份。穆临山，男，现年48岁，江岛海关关长，副厅局级，籍贯河北，丧偶，单身，有一女在国外留学，四年前从北方交流到江岛任关长至今，一直居住在江岛海岸花园大厦；第二，死于枪杀。死者身中两枪，一枪击中心脏，另一枪击中肺部，死者在案发后半小时左右被大厦保安发现，接到报警后刑警队及法医十分钟内到达现场，当时死者已无生命迹象；第三，死于他杀。死者系正面中弹，枪击距离约一米。经弹道检验，凶器为进口的WT型手枪。可以排除自杀可能；第四，作案手法专业。经推测作案过程，凶手应受过专门训练，有可能是职业杀手，其对现场环境相当熟悉，得手后从容离开，几乎未留下任何可疑的明显痕迹，至少目前尚无这方面的发现。经调查周边群众及大厦保安，均称没有发现任何异常情况，也没有人听到或感觉到有类似枪击的声音，凶手似乎使用了消音器。此外，到现在为止，尚未找到现场目击者。
和一般的命案相比，此案存在着不少疑点。疑点一，凶手是如何潜入现场，又是如何脱身的？由于大厦录像系统这几天正在升级，无法提供案发期间的录像资料。另据负责地下车库的保安反映，案发前并没有可疑车辆或行人出入车库；疑点二，死者似乎对死亡有所预料或预感。据初步查实，死者曾在案发三天前一次性领取了其全部的工资卡存款，其办公室及住所均收拾得整齐有序，显然是经过特意安排的；碎纸机内满满的纸屑表明其在近期曾粉碎了大量的文字材料，电脑里除了与工作有关的文件资料外没有任何私人的敏感的信息。对于他这样繁忙的人来说应属不正常情况；疑点三，死因蹊跷。经了解，死者为交流干部，在江岛没有复杂的社会关系，平时除了工作关系外，与人交往不多，其为人不错，态度和蔼，修养较好。因此，仇杀可能性不大。从现场看也无抢劫杀人的可能。难道是情杀？甚至误杀？
会场内时而平静，时而议论纷纷，但一直没有人发表正式的观点，大概是因为这样的命案，大家都闻所未闻，一时难以理出头绪来。
庄无为默默地观察着与会者的表现，并特意看了一眼范绮绮，没想到对方也朝他的方向看过来。虽然没有相互对视，但两人已经完成了一次无言的目光交流，范绮绮似乎很希望听听他的想法。实际上他对案情已经有了初步判断，但考虑到一些背景情况的复杂性，他并不想将这些尚不成熟的想法立即公诸于众，最好的办法是有选择地谈谈看法，而且要选择合适的时候，至少先听听别人、特别是边书记、游局长的意见后再发表不迟。
大家议论了一段时间后，边前卫果然干咳了两声，说：“我谈谈个人看法，死者身份特殊，又是国家派驻机关的一把手，不属于本市管辖的干部，在江岛权力很大，这几年江岛关区外向型经济发展很快，自然也存在着走私活动的情况，打击走私既是海关的职责，又必然伤害到某些人的利益，会不会是走私分子的报复行为？如果这样的假设成立的话，可以先调查了解海关最近打私的情况，从涉嫌走私的当事人中排查嫌犯。”
游宏伟接着说道：“我同意边书记的看法，还是仇杀的可能性较大，但是仇杀应该有一定的突然性，为何死者会有所预感呢？我觉得死者案发前或许受过恐吓或警告。”
两位领导讲完后，大家纷纷赞同，并以此为基础展开讨论，提出了不少推测性意见。
议论了一阵子后，边前卫把目光转向庄无为，微笑着说：“对了，我们这位庄大侦探还没有发表意见呢，还是听一下你的高见吧。”
庄无为知道无法再沉默下去了，便爽快地说：“边书记见笑了，刚刚听了书记和局长的发言，很受启发，我很佩服两位领导的判断能力，你们提供的思路和侦破方向确实有道理。”
一句开场白说完，庄无为停了一会儿，转回头看了看他们有点受用的神情后，接着说：“胡适先生有一句关于考古、训诂方面的名言，叫着‘大胆地假设，小心地求证’，我认为在侦查工作上也很适用，换句话说，假设很重要，寻找证据更为重要。对这个案子，我还了解得不够，不敢妄下定论，目前我只有两点直觉，一是从死者的死亡现场看，他的死是很平静的，大家知道，求生是人的本能，如此平静地面对所谓的谋杀，是难以想象的。这说明，一方面，他可能有所预料；另一方面，他可能认识凶手，而且接受死的现实，死前还可能和凶手有过短暂的交流，因此没作任何反抗、挣扎，由此也可以推断凶杀不像是职业杀手所为，因为职业杀手大都冷酷无比，他们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往往迅速作案，迅速离开，而且手段残忍，不可能会在行凶之前和死者进行没有多大意义的交流。二是关于作案过程，大家都认同了凶手很熟悉周围环境的推断，我同样这样认为。只是我还觉得这个凶手不是一般地熟悉，而是非常熟悉，甚至了解到了大厦录像系统升级这个特别的机会。至于凶手是如何进入现场及脱身的，我大胆地推测，凶手应该是躲在事先开入地下车库的汽车里，甚至可能躲在车里过夜，作案后放弃汽车，从楼梯或电梯出去的，当时正是上班时间，不容易被注意。假如我的推测正确，附近一定有一部至少在作案前一天开入并被遗弃的假牌照的汽车，现在还在那里。”
会场再次鸦雀无声，大家静静地听着，对于他如此大胆的推测惊叹不已，不是职业杀手所为尚可理解，万一没有那部车子，岂不是……？不过从大家的反应来看，还是愿意相信他的推测，至少将信将疑，心想反正很快就能得到证实，估计他的名气这时起了作用。范绮绮的眼里流露的应该是信任和兴奋。如果他没猜错的话，或许她正在暗自高兴，喜欢挑战的人总是希望和自信的人一起工作，因为那样的工作一定充满刺激，她应该是这种女孩。
等了几秒钟，让大家消化疑惑之后，庄无为又对一些细节作了分析，最后谦虚地说：“我刚才说的，只是个人的直觉或推测，也许不是很准确，供大家参考。但有一个关键的地方，建议大家紧紧记住，那就是凶手或者凶手背后的人几乎了解死者的一切，他的基本情况、生活习惯、作息时间乃至性格弱点，而且深得他的信任。因此，在排查嫌犯时，可以围绕这一重点。至于凶杀动机，目前我还无法做出推测。”

事实证明了庄无为的推测，至少有一点是正确的。当天下午，一辆挂着假车牌的桑塔纳2000型轿车在案发现场不远处被发现了，而且据保安回忆，这辆车子是案发前一天的下午开入地下车库的，司机戴着墨镜，头上还戴了顶网球帽，似乎是个年轻男子。
专案组扣留了车子，并派员仔细检查了数遍，但最终一无所获。